上仙的個人空間

  這是發(fā)生在很多年前的事情了,司鑒所法醫(yī)劉寧國已經(jīng)記不得具體時間了。然而,開棺驗尸卻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記憶。他說,那種場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……
  53歲的吳弘是山西的一個農(nóng)民,因幫朋友在自家院子里儲存炸yao被抓,誰知在看守所呆了四五天后就死了。
  當?shù)卣{(diào)查組迅速查清,吳弘被關進看守所的當天凌晨,確實被看守所的獄友打了,當時正值11月寒冷天氣,他還被人潑了冷水……然而調(diào)查組認為,被毆打和被宣告死亡中間相隔了四五天時間,而且看守所也及時對其外傷進行了治療,兩者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。
  當時,吳弘的家人接受了這一結(jié)論,也沒有要求做尸檢,將尸體帶回家后進行了土葬。
  可事情并未因此平息。沒過多久,看守所里相繼傳來風聲,說吳弘當時被毆打傷勢很嚴重,他就是被打死的。這下,吳弘的兩個兒子坐不住了,決定為父親討還公道。在半年多的時間里,他們一路從縣里信訪到省里,最后到了北京。
  此事引起了最高人民檢察院的高度重視,并作出批示,要求“開棺驗尸”,進一步查清事實。
  “當時尸體都埋了大半年了,我們估計肯定高度腐爛了�！眲�寧國告訴記者。案發(fā)后的次年7月,最高檢找到了司鑒所,要求他們接下這個案子,查明吳弘的死因。
  當時正值7月,山西的天氣干熱,開棺驗尸在農(nóng)村的習俗里事關重大,能不能順利取證大家心中沒底。
  劉寧國是1999年來到司鑒所工作的,將近20年的經(jīng)歷告訴他,只要有可能存在的證據(jù),就要去找,真相往往就在不經(jīng)意間。
  很快,法醫(yī)病理室組成了一個三人小組,由劉寧國帶隊趕往山西�！爱敃r的場景真的讓我印象深刻�！眲�寧國說,按照當?shù)氐牧曀?死者家屬要先燒紙、擺花圈、哭喪,隨后才能揭土開棺。
  不僅如此,解剖環(huán)境也極其簡陋,因為死者是被埋在山上的,交通不方便,劉寧國他們只能就地解剖。于是,他們用帆布現(xiàn)場搭了一個棚子,叫來了一輛消防車提供水源。
  器材是劉寧國三人從司鑒所帶去的,防護用具和隔離衣也是他精挑細選的。因為尸體高度腐壞,他們必須防范腐敗菌的感染,特別是炭疽桿菌。
  當時天氣炎熱,隔離衣密不透風,劉寧國說,近4個小時的解剖,就如同蒸了4小時桑拿。
  好在條件雖然艱苦,尸體的腐壞程度卻比劉寧國預想的要好很多�！耙驗樯轿魇巧惩�,透氣,對尸體的保存有幫助,所以尸體挖出來時,盡管皮膚下組織都腐爛了,但總體還完整�！彼�說,這有助于檢查尸體的外傷。
  盡管尸體外表有大量霉變現(xiàn)象,但仍能明顯區(qū)分出霉斑和外傷留下的痕跡。“外傷呈現(xiàn)的形態(tài)是暗紅色,能夠區(qū)分出來�！�
  經(jīng)過檢查,劉寧國發(fā)現(xiàn),吳弘身體四肢有多處外傷,且有的地方深入深層肌肉�！斑@說明他當時的確受了嚴重外傷。”
  他們又對死者的顱腦、胸腔、腹腔進行了解剖,沒有發(fā)現(xiàn)骨折、出血等異常。
  三人又將死者的臟器取下來,準備做進一步檢查�！爸饕�是看看死者有沒有自身就有的疾病,以及外傷有沒有對他的身體造成什么影響。”
  完成解剖,將尸體縫合、處理好后,劉寧國三人帶著吳弘的臟器回到上海,準備進行臟器的檢查。
  “我們在吳弘的腎小管內(nèi)發(fā)現(xiàn)了蛋白管型�！眲�寧國向記者解釋道,正常人體內(nèi)的蛋白質(zhì)是不能排入腎小管的,出現(xiàn)這種情況只有兩個原因:腎臟本身有疾病或者是被毆打受傷所致,而前者已被排除。
  “因為被毆打的過程中,人的軟組織會出血,肌肉和血液的碎片進入血液中,腎的通透性就改變了,肌肉和血液碎片在腎小管內(nèi)會結(jié)成蛋白管型�！眲�寧國說,這一發(fā)現(xiàn)直接證明,吳弘死前遭受的毆打?qū)е铝怂�的腎衰竭。
  但死因僅僅是腎衰竭嗎?劉寧國等人認為,這還無法充分解釋死亡過程。隨后,他們發(fā)現(xiàn)吳弘患有冠狀動脈硬化性心臟病,可這是其自身疾病,表面看起來和毆打事故沒有直接關聯(lián)。
  三人重新翻閱檢察院寄來的病史資料�！皡呛肱R終前癥狀表現(xiàn)為迅速呼吸,心跳停止。我們認為,他可能是死于急性循環(huán)、呼吸功能衰竭。”
  這一結(jié)論又將他們帶回了冠狀動脈硬化性心臟病這一關鍵點�！八�本來就有心臟病,遭受外傷后身體處于應激狀態(tài),肯定加重了心臟的負荷。”
  吳弘在遭受毆打后,身體狀態(tài)差,走路不穩(wěn),動作遲緩,其實是因為其心臟和腎功能均出現(xiàn)了衰竭的狀況,而多臟器衰竭又導致其呼吸衰竭。
  “多臟器功能衰竭致死需要一個過程,這就解釋了為什么吳弘在被毆打后四五天才死亡�！�
  經(jīng)過近兩個月的分析討論,劉寧國等人給出了鑒定結(jié)論:吳弘生前患有冠狀動脈硬化性心臟病,遭受外傷后加重心臟負荷并繼發(fā)一定程度的腎功能不全,終因急性循環(huán)、呼吸功能衰竭死亡。
  最高檢一拿到鑒定結(jié)果,立即作出相關批示,吳弘同監(jiān)房的幾名犯罪嫌疑人被以故意傷害罪提起公訴,得到了應有的懲罰。
  本次“開棺驗尸”,劉寧國本以為獲得證據(jù)的可能性微乎其微,但事實卻剛好相反。這也給了他一個啟發(fā),“在動手做事之前,永遠不要預設‘不可能’,因為這只會給自己帶來先入為主的偏見,甚至會忽略重要的細節(jié)”。他說,“去做就行,不要顧慮太多”。